自哥吉拉六十周年起,好萊塢及東寶接連上映電影新作,也帶動不少塵封多時的相關作品換裝問世。除了老電影外,也有幾部古早的哥吉拉改編漫畫以合集形式重新出版。除了本身的內容趣味,它們也反映當年電影宣傳與今日的差異;甚至有些作品,還彷彿能嗅出一些台灣漫畫的風格起源。

這本《哥吉拉漫畫選1954—1958》,是2014年傳奇版《哥吉拉》全球上映時,在日本順勢發行的古早漫畫選集;2016年《正宗哥吉拉》席捲全日本,又讓它和眾多宣傳商品一同站上書店主題專區。書中收錄了以1954年《哥吉拉》、1955年《哥吉拉的逆襲》兩部電影為題的五篇改編漫畫,作者包括阿部和助、杉浦茂和藤田茂三人。

這五篇漫畫中,《科學冒險繪物語 哥吉拉》的作者阿部和助,和哥吉拉的誕生有過一小段緣分。《哥吉拉》的分鏡大致決定後,東寶找上阿部和助,委託他設計哥吉拉造型。他所設計的哥吉拉有著核彈爆發般的蕈狀雲頭部,但因為訴求太過直接而未能使用,最終仍由電影美術渡邊明按照暴龍、禽龍、劍龍的身體要素,組合成今日我們所見的哥吉拉。

後來,阿部和助替東寶完成了這篇宣傳漫畫,以連環插圖搭配文字,將《哥吉拉》的劇情從頭到尾完整交代了一回。不過,《哥吉拉》上映的日期是1954年11月3日,而這篇漫畫則是從《趣味圖書》的十月號刊連載到十一月號——也就是說,電影上映前,這部官方漫畫基本上已經把哥吉拉的外觀、人物背景、劇情的開頭結尾全都「爆雷」爆光光了。
如果片商今日做出這種舉動,一定會被觀眾罵成豬頭。不過在此值得想像一下六十多年前的光景:在那個電視機都尚未普及的年代,前所未聞的「國產怪獸電影」即將上映,人們早已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進了電影院能夠看到什麼樣的奇妙畫面。就像人們曾仰賴書和報紙提供絕大部分文字資訊一樣,電影幾乎是唯一的動態影像來源。

或許在那時候,進戲院看電影製造出什麼奇景,比知道劇情將怎麼進展來得重要太多。對《哥吉拉》來說,底牌就是只有在銀幕上才會動起來的怪獸,以及會被搗毀的東京奇景,其他內容都是可以先行釋出的宣傳品。人們去電影院,似乎不是想擁有現在普遍提供的,那種既新鮮又完整的觀影經驗;他們想看到的,是心裡那靜態故事神乎其技地躍動起來。
沒有爆雷,反而無法讓他們放心走入戲院。在電影上映前先發行小說、漫畫把故事講完,反而滿足了當時的觀眾需要與宣傳目的。

不過,《哥吉拉》的拍攝十分倉促,漫畫動筆時電影還沒殺青,以至於在阿部和助的漫畫版中,某些人物和後來的電影形象完全不同。例如在電影中牽動三角戀情,同時串連起劇中各種價值觀的女主角——山根惠美子,在漫畫中卻成了個小女孩,大部份時候反而和哥吉拉災後孤兒新吉黏在一起。

不過漫畫中的怪獸哥吉拉,大致上已遵從了電影造型設計,作者原創的「蕈狀雲頭」成為僅存於草圖的絕響。
《哥吉拉》風光下檔後,同樣也需要其他活動來填滿觀眾再也看不到哥吉拉的遺憾。下檔後立即重看,是我們這時代的特權,能幫觀眾保留影像的網路、光碟、錄影帶等媒介,當時都還沒誕生;電視和電影仍勢不兩立,想在電視上看二輪電影還要等一段時日。觀眾只能靠小說、廣播劇和漫畫書,來重溫電影經驗,或用它們來想像那未能親眼目睹的電影畫面。
在這樣的需求下,就有了杉浦茂在1955年發表的《哥吉拉》、《大胡鬧哥吉拉》兩篇漫畫。不過這位影響眾多日本漫畫家的昭和怪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讀者重溫舊片,兩部哥吉拉電影在他隨心所欲的畫筆下幾乎面目全非,原本電影嚴肅陰沉的氣氛經他狂放大筆一揮,反而成了無厘頭的喜劇漫畫。

據說,杉浦茂習慣畫到哪裡有趣就接著畫下去,劇情架構什麼的都丟一邊,《哥吉拉》就能看出幾分這種味道。
除了主軸勉強跟著電影走,中間的所有情節全都變成小段小段的異想天開,不論是漁船爆炸還是東京毀滅,在他筆下都化為喜感十足的舞台——被踏扁的大戶島變成觀光夜市,哥吉拉看到銀座的居民還會說「我超強」;變成超能小子的新吉還代替芹澤博士下海,用氧氣破壞劑把哥吉拉幹掉,讓電影裡壯烈犧牲的芹澤博士在最後一格跟大夥一起迎接全劇終。

到了《大胡鬧哥吉拉》,杉浦茂就完全沒把電影當回事了。除了哥吉拉和安基拉斯是電影原作,其他登場的怪獸全都是他自己原創的。這群怪獸整天在日本外海小島上玩摔角,有天哥吉拉想到要去報去年氧氣破壞劑的仇,就一個「人」跑去日本鬧了。
「哥吉拉與愉快的摔角對手」們。


其他整天被哥吉拉壓著打的怪獸不甘心,就在安基拉斯領頭下,跑去日本找哥吉拉算帳。人們沒辦法,最好只好去求去年沒死成的芹澤博士,問他還有沒有別的化學藥劑可以用。結果博士拿出一種類似小叮噹「桃太郎飯糰」的藥劑,用管子灌進怪獸嘴巴(好像今年的某部電影⋯⋯),就把牠們全都變成聽話的「好怪獸」,在後樂園表演雜耍,賺取日本的復興經費。

如果要看忠實原作的哥吉拉電影漫畫,倒是可以看看藤田茂1958年發表的《哥吉拉》和《續.哥吉拉 安基拉斯的逆襲》。藤田茂根據上映的兩部電影內容,重新以漫畫形式再現,在當年或許能充分達到讓讀者回味的功用,但擺在影像複製不費吹灰之力的年代,漫畫本身的價值就褪色許多。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身為台灣讀者,很難不在閱讀藤田茂的漫畫時,聯想起本土漫畫前輩劉興欽。不論是構圖、線條、分格方式,或者在對話框內運用小圖片加強說明,都可以看到某種神似的風格。承襲風格並不是什麼不尋常或非得評斷對錯的事,這在各種創作中都是必經過程。只是,過往的創作訪談大多只寫到劉興欽從美軍空投宣傳單學習漫畫的起源,卻少有提及日本漫畫可能存在的影響。

看似與台灣關連不大的哥吉拉老漫畫,如果能從中重現台漫與日漫之間的一些連結,也可以算是哥吉拉重生帶來的意外收穫吧。